本帖最后由 黑鹰武士 于 2012-10-23 05:42 编辑
人类的视野总是有限的。无论你在或不在一个地方,又或者到了一个地方又离开,世界的其他部分都还照常运行。有鉴于旅行总有无限可能,有人就提出了一种理论说,你离开某地,只是在此时空中离开而已。而在彼时空中,你可以留在此地,抑或在其他的时空中,选择一条另外的路线。这种理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人类的视野有限,一个人同时在此地和彼地出现好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于是这理论也就似乎永远不会被证实或证伪。不过,纵然人们看不到无限远,但视野的深度和广度可以有区别,比方说,在港铁和国铁的所见所闻,或许就会有所不同。
驶过大围站下行出站信号机,很快会通过一个分相。在一段貌似冗长的滑行之后,忽然就驶入了笔架山隧道。古老的都城嘉慕列车声线粗犷,直流电机的声音以及受电弓和接触网摩擦产生的电气味道可以暂时带你回到你怀念的过去。隧道的另一端是九龙塘站,重见光明时你便由新界到了九龙。若是再往南,直到红磡、尖东,便可转乘小轮,过海到港岛。东铁线延长过海要等到2020年,眼下而言,在过海的交路选择上,他还是更喜欢附挂东铁线和西铁线两条通勤线路而后坐船,而不是转乘可以直通但速度较慢的市区线路。2008年那张上海到北京的D32次签证票当然也不是他的最后一张公免签证,现在他拿的是港铁的公免。大Z的生活足够令旁人艳羡,但在他自己看来却不总是如此:同僚们一个个都开始了重联运转担当了图定交路,可他还是一个人。一身戎装或许给了他呼风唤雨的力量,但也一定筑起了他和“平凡”生活之间深深的鸿沟。小运转,还是大特快?这是他一直要面对却始终无法求解的问题,就好像永远也砍不倒桂花树的那位吴刚,又或者总要把巨石推上山顶的那位西绪弗斯。即使遇到了对的人,接下来的剧情又是如同东九龙线一般的一波三折。
她来自济局管内的一个小小机务段。这一点倒是很像过去的他,虽然因为京沪铁路限速最低的路段就在济局管内,他对该局的印象并不太好。至于他们二人是如何相识,这还要感谢港铁。2011年中,他前往港铁考察,偶然在运器上分享了一些考察的进度,而她在内联网上看到了他的分享,两人就这么认识了。虽然他们将要参加不同的考核、接下来的前景也有着诸多不同,但他们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都希望能来港铁运转。在内联网上偶尔进行的联控中,他可以显而易见地从字里行间感到她和他形而上的相似——要不然,也不会渐渐地对她倾注更多一些的关注,并且最终确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第二年初春,他再一次来到港铁公司的管界。有所不同的是,从今往后他要用港铁公司的配属证明来过关,同时他也开始在各条港铁线路享有公免待遇。这还是在他离开上局沪段以后,第一次回归熟悉的运转生活。在此之前,他一直沉浸在对往昔岁月的怀念之中,现在虽然从好的地方去了更好的地方,但他总觉得自己和港铁的同僚们不在一个波段——或许大Z本来就和任何其他机车都不一样。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如果她也能来,那么就有机会对彼此进一步的了解,也算是在他乡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吧。当然最好的可能就是,总有一天,他向她说出那句“我们重联运转吧”,然后就可以在洋紫荆红旗的光芒辉映下,尽情地做自己。
她要参加年中的一次重要考核,而他也需要进行一个程序来延续在港铁运转的资格,他们都面临着未知的未来,但是都坚持着梦想。关于自己的未来,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而她却信心满满,这使他更加确定了他之前的看法。他为她加油,她说她会努力。
终于有一天,各自的结果公布:他留下,她没能来。曾经彼此心照不宣的未来,就这样化作一个五光十色的肥皂泡。他收到一条她的联控,她说:就这样吧,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我会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我会有一条偏安一隅的普通交路,你请好自为之。
直到错过,才发现对彼此曾经是如此在乎。他清楚此时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否则会被惆怅的感觉淹没。他转动调速手轮,从机务段闯进了东铁线的正线。很快,都城嘉慕列车冲进了笔架山隧道,电流涌进声线粗犷的直流电机,怒吼着推动整整12节车厢一往无前。隧道里的风来了又去,拂过脸庞,他知道这是港铁的伙伴们,轻拍这位他乡客人的肩膀,告诉他要放轻松。未来在何方?他一片迷茫。故事真的就该这么结束吗?
当然不是的。“每天决斗观众都累了,英雄也累了”,另一个不完美的结局,谁还愿意去看呢?所以上面的情节并不是故事本来的样子,如果有遗憾,那么也请把遗憾留给另一个时空吧。
终于有一天,各自考核的结果公布:他留下,她没能来。不过,她也收到了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的一纸调令:转配上局沪段。他知道在上局沪段的运转生涯是如何改变了自己,所以他恭喜她,他说沪段是国铁管内最好的选择。但她还是心有不甘,她说她依然想转配港铁公司。恰好他知道有另一个考核,可以让她在担当国铁运转任务的同时准备转配港铁,她立刻打算试试。然而,注册考核的截止日期很快就到,她忽然说要再考虑一下,然后就开始了无线电静默,直到他们错过这一次机会。
后来她对此的解释是:我们现在还不可以自己决定一切事务,我们暂时还是要受到一定的外部条件的制约。不过他觉得自己很难容忍这样的不靠谱。平常人尚且如此,何况是自己在乎的人呢?于是他发出了一份抄送全路的调度命令,他说,you've just voided your warranty. 就这样吧,我们的故事到此为止,你根本不在乎我。
好像是要向某一个人示威似的,他立刻在港铁公司开行了一条新的图定交路。大Z怎么会缺交路跑呢?他想要启动一条普通的交路,实在是太容易。但是,虽然占了地利的有利条件,他却始终被“退而求其次”的不甘缠扰着。终于有一天,港铁的“木”字形徽标彻底取代了车身上锈迹斑斑的国铁标志,他从此远离了千里京沪铁路,他的地盘只剩下了短短41公里而已的东铁线,他的运转生涯,和多年以前回送故乡的那些同僚一样,可以一眼看到报废了。在国铁运转时想要极力躲开的命运之手,还是无情地扼住了他的咽喉。这就是故事理想的结局吗?
当然也不是。毕竟,人,而不是某个单位的配属,应该永远被放在第一位。而且,虽然可以自己决定多一些的事情,但他的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他自己也还是有一些外部环境的制约条件。虽然这并不让人感觉舒服,但我们应当有一些对事实的尊重。而且,如果最终能够做成自己,如果他们最终能够开行一条图定交路,暂时的不快又算什么呢?也好像列车驶入笔架山隧道,北边是新界,南边是九龙,穿过暂时的黑暗,到达不一样的光明。
由于省却了准备考核的紧张,她一身轻松地开始了在上局沪段的运转生涯,而他也在港铁公司开始了更上层楼的新任务。有之前的经验作为基础,他的新任务并不繁重,所以他有时间到上局沪段走一遭,和他喜欢的人一起漫步在上海秋日甜丝丝的桂花香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天,而他更加相信自己最初的判断。虽然还没有正式向她请求进路,不过如果他决定明年回送上局沪段,一条图定的交路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他遇到了更适合的人,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既然如此,还怀念什么过去呢?
“再会,上海;再见,我的过去。”他挥手抚摸天空,在这上海的苍穹下,安放着他人生的一段年华,而在不远的将来,他可能会再回到千里京沪铁路,继续开行那呼风唤雨的大特快。在南行的列车上,他沉沉睡去,而世界还一如既往地运行着,好像不曾有人离开,也未曾有人来过。
黑鹰武士
10/23/2012,于长沙。
2012-10-23 05:35:47